三
有人说何万祥攻得好，然而何万祥守的也好。参加过邳城战役的人，谁都记得，战役最后一天截击增援的敌人，他获得了卓越的成功。当时，何万祥曾带五十三个战士铁墙样的挡住了五百鬼子的四次轮番冲锋。
他和战上伏在鄕城北外临公路口的土城上指导员在第一天打码头敌人增援的时候牺牲了，弹药也没剩好多。但是他在“守住阵地，争取时间，掩护城里部队和群众撤出”的命令面前，丝毫没有犹豫。在离开战役指择员的时候，他把胸膛一拍，我何万祥什么时候装过!”在他面前，是迎面扑来的十几挺轻重机枪的火力，是遮田遍野冲来的敌人。而他的背后，却是全城没有撤走的兄弟部队和成千上万没出城的人民。没有任何力量会使他想到其他，他完全忘掉了自己的生命，只等待敌人迫近，坚决地消灭它！
这几分钟过的是多么慢啊！他瞪着小牛样的黑眼，看着步步迫近的鬼子，看着伏在临近焦躁地等待射击口令的战士、看看排列在自己前面的几十个拉出半截的手榴弹……
终于，端着刺刀的鬼子，气喘吁吁地嚎叫着靠到了土城跟前。他记不清敌人的人数和阵容，只记得喊了声“打!”阵地上手榴弹象“老鹄阵”样的飞了出去，眼前顿时是-片轰响和硝烟……
当硝烟散去的时候，活的敌人，掉转头死的敌人，倒在公路上、麦地里、土城边。
何万祥从尘土里爬起来，向自己的阵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闪耀着吓人的亮光。几个战士，头伏在土坡上再不能起来了。活着的人，扬起溅满灰尘的面孔，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他。他拾起五班长杨连生身子底下的步枪，擦了一下枪把上混着尘土的鲜血，“哗啦推上子弹。透过炮火的轰响，大声喊道：“有我何万祥在这里，同志们沉住气呀！”他抑制着仇恨所激起的愤怒，卧倒在原处。
敌人在不远的地方整理了阵容之后，冲锋又开始了。炮弹在阵地背后连续爆炸，机关枪潮水似地吼叫着，扫起了土城上滚滚的黄尘。
何万祥偏着脑袋，右眼从土城的边沿上看出去：公路上一个矮个子鬼子挥着闪光的洋刀，在这鬼子背后不远的地方，扬起了高高的尘土，发出象推磨一样沉重的轰响声。
"汽车！”一个战士忍不住喊了出来。
"汽车管屁用，准备手榴弹！”他熟练地在右手的二拇指和小拇指上套了两颗手榴弹，两只眼睛像鹰一样透过烟雾盯着前面。
敌人冲锋部队迫近了，两辆汽车缓慢地在后面行进着。
他边看边和通讯员说：“这是一边冲锋，一边抢尸首，见他的鬼哟！”
“打呀！”他喊出命令，自己第一个甩出四个手榴弹，接着又甩出四个，战士们的手榴弹紧随着甩，烈火扑进了敌人密集的冲锋行列。
敌人完全混乱了，汽车扭转屁股开足马力逃跑，步兵借着烟雾，滚滚爬爬地败退。何万祥探出半个身子，端着染血的步枪，一连打倒三个敌人，全连所有的步枪也一齐开火，拿洋刀的鬼子向下一歪就倒在一个土坡上。
在鬼子第四次冲锋的时候，战士们清楚地看到敌人阵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胡子垂在胸前的指挥官，挥舞着洋刀乱蹦乱跳。鬼子们喊声很凶，但是，没有人爬起来，冲上来。显然，敌人被何万祥同他的战士的勇敢和镇定吓软了。指挥官狂怒起来，他发疯似地跳到一个地方，拉起一个卧着不动的鬼子，无声地劈在地上，又拉起一个，劈在地上。
接着，大冲锋开始了。几百鬼子野兽样凄厉地号叫着，缓缓地向前拥来。这时，英雄的阵地上，已经没有几颗手榴弹或者子弾了。
何万祥抬头看了一下被战火染得昏昏的太阳，明白掩护撤退的任务完成了。他向所有的战士挥了一下帽子，战士们沿着渠道纷纷撤退，他却带着通讯员仍旧伏在那里。他要在鬼子凶残的大冲锋面前，掩护所有的战士安全转移。有几个战士跑来换他，他严峻地说了一声，“走你的！老子不再打死几个敌人不过瘾！"
展士撤远了。一挺轻机枪的枪口，突然从土城外边伸到他的鼻子前面。他没有考虑，两手一扬，四颗手榴弹随着机枪和几个大吃一惊的鬼子，一同滚到土城下面爆炸了。
接着，他带着通讯员，矫捷地跳进了一个坑道，转眼不见了。
何万祥就是这样作战的。
至于生和死，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知道打仗要死人，但党的事业鼓舞着他。他常和战士们说“革命就得拚命，怕死就别革命”。
他肯定地认为：不怕死的，子弹轻易打不上；怕死的，死得倒快。他在战斗检讨会上，时常向战士举这样的例子：你看，某同志胆大，动作迅速果敢，子弹没打上他，他却打倒了敌人；某同志动作犹豫，缩头缩脑，不敢打敌人，却当了敌人的活靶子！
他没念什么书，但他从自己的经历里深刻体味到斯大林曾经说过的道理，“敌人对勇士是绵羊，对绵羊是勇士。”
他一直作为一个“勇士”在作战。无数有着近代装备的敌人，无数有着坚固工事的敌人，在我们手拿手榴弹、驳壳枪，伏在土坎子或者短墙后面作战的英雄面前，变成了“绵羊，多年来他为党为人民建立了无数功勋，但在四百多次战斗中，才负过五次轻伤。
四
英雄对敌人极端仇视和无情，对自己的战友，却打心眼里热爱。
何万祥一年四季，穿着不像样的旧军装。领导同志看见他，总要说“你该收拾得象样子些。”他的答复常常是一样的：“你就叫我这样子吧，新衣服都给班里拿去了！”除了-条被子，他的包袱常常是空的。
有一天，他坐在床沿上，刚刚换上一双新发的皮底鞋，一个战士开玩笑地说，"啊呀！连长的鞋好漂亮啊！"
他说：“漂亮？你穿！"
“俺想穿可是没有哩！”
"拿去，拿去！〃他立刻脱下来，送给了战士。
冬天，他常常赤着脚，脚后跟上冻裂着象小孩嘴样的一道道血口子，却省出袜子来给战士穿。
有一次，特务连里的三个通讯员，通通闹肚子，病倒了。他亲自给他们做饭，做好了看着他们吃。每天在收操、下课后看望三次，并且连脏裤子、脏被单都给洗了。通讯员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的感情容易冲动，但战士很谅解他这“直筒”脾气。大家都知道：连长心里没什么，过去那一阵子就好了。有一次他刚对一个战士发完脾气，那个战士向他提意见，“你这个连长光熊人还行？以后不兴用这样的方式！”他笑起来了，“我熊得不对，你胡闹也不对，以后都得改。"
每当离开-个连队时，他总要受到战士们苦苦的挽留，他也总要无可奈何地在队前说：“少啰嗦我吧！革命嘛，革.命就不能老在一起。万老实说，看着每一张熟悉亲切的面孔，他何尚不留恋呢？
然而，我们的英雄，不幸在讨吴化文战役中牺牲了。在解决大泉山战斗最后的五分钟里，他像十三年来那样勇敢地冲杀在二连全体战士的面前。为了驱除堵围墙缺口的敌人，他勇敢地从被打哑了的炮楼上爬进围子，把敌人驱除了，战士冲进了缺口。就在这时，他扑进残敌固守的最后一个炮楼，在楼梯上，一颗可恨的子弹打中了他！
战士被仇恨烧红了眼睛。他们没有眼泪。他们勇猛地冲上去，活捉了夺去英雄生命的所有敌人。
何万祥永远活在战士心里。
跟何万祥一起冲进石沟崖外壕的八班长刘进攻说，跟何连长在一个连，不勇敢的人也勇敢了。每逢打仗，咱到哪里，连长就到哪里，连长到哪里，咱也就到哪里。直到现在，我还常梦见和他一块打仗呢"。
何万祥的果敢，勇猛，激励着战士前进。他牺牲以后滨海军区下达通令，命名二连为“何万祥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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