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陈毅同志,是一九四三年的十一月。当时,我正在铁道游击队工作。一天,我们刚从津浦路东回到微山湖住下,就接到了运河支队送来的通知,说有一位“当家的”要从这里路过去延安,要我们负责接送。
在战争年代,我们经常接送过路的首长,为了保密,对他们统称为“当家的”。接到通知后,我就考虑,今天接送的这个“当家的”是谁呢?等我们见到后,才知道是新四军军长陈毅同志。他是路过这里去延安,参加中共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
铁道游击队的活动范围,是铁路两侧。这里敌伪戒备森严,据点星罗棋布,唯一比较安全的地带是微山湖。我们接来了陈军长,听他说还要在这里休息几天,就赶忙找到了一条木船,请陈军长坐上,连夜划进湖里。当时,抗日战争正处在最艰苦的岁月,我们没有什么招待陈军长,便派人上岸到夏镇买回了几斤大米。这事不知道怎么叫陈军长知道了,他说:“煮鮮鱼吃就很好嘛,添那么多的麻烦做什么?干革命就是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从前在江西打游击的时候,还吃过黄蜂蛹子呢。”
在微山湖上居住期间,陈军长每天都找我们谈话,他讲苏德战争的局势,讲抗战的前途,讲三年游击战争的故事,还向我们调查了解渔民的生活情况。在谈话中,他引用毛主席的教导,告诫我们:一定要很好地执行党的政策,一定要和人民群众鱼水相连。他说:“你们处境虽然艰难,但是只要正确地执行政策,把根子扎在人民当中,敌人再凶,也是撵不走你们的。我到延安,一定告诉毛主席,津浦路上有你们这伙小老虎。”
在秋风萧瑟、浪花飞溅的微山湖上,陈军长住了五天,临走的那天晚上,他心情激动,思绪万千,在夜风摇动的马灯下,写下了一首雄伟壮丽的诗篇:
横越江淮七百里,
微山湖色慰征途。
鲁南峰影嵯峨甚,
残月扁舟入画图。
第二天拂晓,陈军长启了程,大家依依惜别,我带着短枪队护送他到达湖西平原。临别的时候,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一再嘱咐说:“要很好地坚守这块地区,保护好这条通往延安的交通线……”
我第二次见到陈毅同志是一九四五年的九月。时过两年,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日寇投降,蒋介石准备发动内战,毛主席到重庆和国民党谈判。当时,许多同志为毛主席的安危担心,部队的情绪有些动荡。我们一到连里,好多同志围上来。这个问:“毛主席到重庆带了多少部队去?”那个问:“反动派把毛主席扣住了可怎么办?”有人担心地说:“毛主席不该去啊! ”……有个营长打仗一向很勇敢,见到我说:“打仗咱们是不怕的,只是现在打不得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心事沉重地说:“要是咱们和国民党的部队大打起来,毛主席在重庆不是更危险了吗?”干部、战士这种关心毛主席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毛主席的安全有保障吗?谈判的前途到底怎么样?这些问题,也时时刻刻在我脑子里翻腾。正在这时,突然有人跑来报告:“陈毅军长来了。是由教四旅的部队从湖西护送过来的。”真是个出乎意外的好消息。当时,贾(耀祥)团长,李(荆山)政委和我(主任),马上前往迎接。我们跑到夏镇南头,在一家老百姓的大院里见到了陈军长。首长一见我,马上就认出来了,一面和我握手,一面很风趣地说:“我还记得你们微山湖上的小船,怎么样,还送我去游湖吗? ”
我赶忙说:“现在局面不同了,我们的部队壮大了,除了铁路上的城镇,广大地区全在我们手里了。首长这次来,一定要多住几天,再不用送首长进湖了。”
陈军长说:“这次我只能停半天歇歇脚,下午就走。” 我们把陈军长接到团司令部,为了让首长休息,大家便要退出去。陈军长叫住我们又一次说:“我只停半天,现在来谈谈你们对当前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我们心里正闷着许多难解的问题,就把最关心的问题提出来:“毛主席在重庆安全吗? ”
“这一点请同志们放心。”陈军长十分肯定地说:“毛主席去重庆是带着三面大旗去的:一面是和平的大旗,一面是团结的大旗,一面是民主的大旗。这三面大旗比十万大军还厉害。毛主席这一次去,代表着全国人民的心愿。国民党反动派是不敢下毒手的。我们党不是一九二七年的党,时代也不同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的斗争。”
我们听了陈军长这番话,象一块石头落了地,陈军长接下去说:“你们准备打,还是准备和?”
我们回答:“准备打!如果反动派继续进犯,我们就要打下去。”
陈军长点了点头说:“我们力争和,准备打。”又问:“部队中有没有和平的幻想?”
我们回答:“有,只有少数人。”
陈军长说:“少数人也要不得。我从延安回来,党屮央和毛主席要我告诉同志们,我们是力争和平的,但不能抱有幻想,反动派总是反动派,不打不倒。我们部队的工作重点应放在‘打’字上,反动 派是不会真心实意和谈的。他们已经磨好了刀,准备向我们杀来。美国在帮助国民党反动派,从天上、地上、海上向东北运兵。内战是不可避免的。我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准备大打,针锋相对,寸土不让,绝不允许反动派抢占胜利果实。”
陈军长又扼要地向我们讲了全国的战局,讲了重庆谈判的前途,讲了进军东北的意义。他不时引述毛主席去重庆谈判前在延安干部会上的讲话,教导我们对反动派决不能抱有幻想。他们是欺软怕硬的,我们的仗打得越好、越大,对谈判越有利。
陈军长讲到今后的斗争时说:党中央和毛主席给我们的任务是向日伪大举反攻,猛烈扩大解放区,同时要把守住山东的南大门,坚决粉碎反动派打通津浦路的企图,阻止国民党的北上。
这次简短的会见和谈话,使我们象从一团云雾中跳出来登上了高山,一下子变得心明眼亮,多少天的疑团一扫而光。陈军长和我们谈过后,休息了一下,用过饭后,就起程赴津浦路东。
陈军长把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带到了山东,带到了沂蒙山区,山东和沂蒙山区的斗争局面很快地发展起来。我军立即向境内的伪军大举反攻,收复了广大城镇和乡村,进一步发动了群众,加强了武装和民兵,巩固了解放区。为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部队也进行了调整和整编,统一了领导,组成了野战军。“守住南大门,寸土必争”的口号响彻整个部队。
我第三次见到陈毅同志,是国民党反动派向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之后。十月下旬,反动派又令其十九集团军陈大庆部北上。我们坚持“针锋相对”的方针,又在官桥、孟家仓、滕县等地,把陈大庆部打得落花流水,先后歼灭了他的暂一旅、新二师共一万二千多人。这样,仗越打越大。前后不到三个月,我津浦前线上的部队控制了临城至兖州段约二百多里,完全打破了反动派迅速控制津浦路掩护大军北上的计划。在一次干部会上,我听了陈司令的报告。他讲到津浦线上接连出现的伟大胜利时说:“针锋相对,寸土必争,这是毛主席给我们的法宝,我们用它‘争’了,‘对’ 了。以后 还要继续‘争’下去,‘对’下去。”会上,他特别表扬了我们师舍身炸碉堡的陈金合同志。
陈金合是八师二十三团三连机枪班长,共产党员。在津浦路西临城附近的柏山战斗中,在关系战斗成败的紧要关头,他一手扶雷,一手拉弦,与敌人同归于尽。陈司令员说:“我们要有陈金合同志的革命精神,他是彻头彻尾的共产主义英雄 ”在陈司令员的号召下,津浦前线各个部队都响着一个战斗口号:“向彻头彻尾的共产主义英雄陈金合学习! ”学习他在反动派大举进攻面前大无畏的精神;学习他用生命保卫胜利果实的崇高品质。只要国民党反动派不停止进攻,我们就要以陈金合同志的精神和他们“争”下去,“对”下去,直到全面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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