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烈士有了名(谭金辰)

发表时间:2019-12-06 09:44阅读次数:
       花开花落,已经渡过了三十八个春秋,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时常怀念我曾经工作、战斗过的第二故乡--沂蒙山区,怀念那些长眠在松泉峪南山上的战友。一九八一年十二月,我办理了离休手续,从黑龙江省泰来县出发,象离弦之箭,回到了沂南县张庄公社松泉峪大队。来到山前一看,一切都变了。山上有苹果树、山楂树、桃树、杏树、栗子树、柿子树……织成了一座五彩缤纷的花果山。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过去弹坑累累,流石哗哗,连一棵草也不肯长的松泉峪南山。
       在松泉峪,党支部书记尹作新同志首先把我带进了高元花大嫂家。进门后,她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惊喜地说:“你是朱营长的通讯员小谭!”
       我忙点点头应声说:“是啊,大嫂,你还认得我!”
       “谁还不认得你小谭!”
       “还小,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
       “嗬!我这识字班也变成了老太婆!”她叹了口气接着后:“咱姊妹见面可真不容易!”忽然,她又吃惊地问:“可是,你咋没牺牲呢?”说完这话,她拍着腿笑了个前仰后合,尔后又有点后悔地说:“小谭,你可别生气啊,我是问打阻击战时,咱们在山上牺牲了那么多同志,你是咋剩下的?”
       “大嫂!你真是会说笑话!告诉你吧,不剩下几个怎么消灭进攻的反动派呢?”
       几句简单的对话,把我们引入了三十多年前那战火纷纷的时代。
       高大嫂收起了笑容说:“那天,我去下峪送军鞋,走在路上,就看见一大队国民党兵往你们山上打炮,扔炸弹,一霎的工夫,山上一片烟火,当时正赶上刮南风,大风一刮什么也看不见了,连山头都叫烟雾吞没了。我心里想:这回可完了,山头也要会被轰平的,你们在山上的同志可怎么办呀?我正在替你们担心的时候,忽然看见你们象猛虎似的,端着刺刀跳了出来。一拼刺刀,敌人就现了原形,一个个连滚带爬的往后退,不一会,你们的刺刀就够不上敌人了。接着你们就用枪口对准他们的脊梁,一枪撂倒一个,机关枪一响,就放倒一大片,不大的工夫就把那帮敌人全消灭了。我想这下真好,你们快撤走吧!谁知你们又拣起敌人死尸身上的枪和子弹,回到了山上的战壕里,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死守不撤呢?”
       我听到这里,慢慢地解释说:“当时,我们的兄弟部队正在孟良崮围歼敌七十四师,我们是打阻击,不能让增援七十四师的第七军和八十三师过去。”
       高大嫂点了点头,又往前挪了挪小凳子,压低声音对我说:“那次阻击战,咱们的同志还牺牲到我家门前一个。他脖子上挂着面袋子,身上斜佩着子弹带,腰里别着手榴弹,长的魁梧,看脸膛也不过二十五岁,小伙子长得真棒啊!”说到这里,她撩起衣襟擦了擦眼泪说:“我和你薛大哥把他埋到桃树园里去了,可惜啊,连个名字地不知道!”
       经高大嫂一说,我回忆起了这位烈士的名字,高大嫂一听,呼地站起来,从抽屉里拿来一个学生作业本来,对我说:“你把刚才讲的写到这个本子上,留着给孩子们看看,清明节我领着小孙子给他扫墓,让他们向革命烈士学习!”
       我告诉大嫂:“烈士叫李庆龙,生前是华东野战军二纵队六师十七团一营营部通讯员,是在我们反击敌人回来的路上中弹牺牲的……记得刚走到你家门口,一颗子弹飞来,他‘噗通’一声倒下了,我忙伸手去拉他,一拉没拉动,就知道事情不好,他扭头看了看我,一张咀,话没有说出来就闭上了眼睛。”
       她略一沉思,接着说:“有这事,郭春暖知道。”我急于想知道其他几位烈士的下落,便告别了高大嫂,来到了郭春暖同志的家。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春暖同志,牺牲在山上的同志都埋到哪里去了?”
       郭春暖开始一楞,接着就认出我来,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说:“有!都埋在松泉峪南山东南面,是尹继亮同志领着七十多人埋的。那是个无名烈士墓。当时,部队打完仗就走了,不知道是哪个部队的人,也不知道烈士的名字,每到清明节,我们都为这件事着急。”
       我眼前模糊了,浑身的血液都在高速度地循环。我努力克制自己,待心情逐步平静之后,我对春暖同志说:“松泉峪阻击战是一九四七年五月中旬打响的,参战部队是华东野战军二纵队六师十七团一营全体指战员,营长是朱震,我是营长的通讯员。牺牲在这座山上的烈士,现在我能记住的有:
       吴恩龙,共产党员,连长,二十六岁,江苏省泗阳县人,抗战初期参加革命,他高个儿,长方脸,两道浓眉下,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嘴右上角有块高粱粒大的黑痣子。一九四五年十月,在山东新龙庄战斗中,连长李照志牺牲,指导员黄进超负伤。这时,他挺身而出,率领全连英勇战斗,胜利完成了歼敌任务,受到师长韦国清的表扬。一九四六年七月,在“九顶山”战役中,他担任主攻连长,在战斗进展的关键时刻,副连长高明友牺牲了,他冒着敌人严密的火力,来到突击班,提出“多杀敌人,为高明友报仇”的口号,并亲带突击班冲杀,胜利完成主攻连的作战任务,受到团指挥部的表扬。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他在宿北战役中负伤,在回鲁南野战医院时,把担架让给别的伤员。在医院里,住了不到两个星期,伤还没有好,就主动出院,跑了三百多里,找到了队伍,接着,就参加了歼灭郝鹏举的白塔埠战役。在这次松泉峪阻击战中,营长朱震让他们连担任预备队,他却再三要求承担艰巨的任务。营长批准他们要承担正面阻击任务后,他始终坚持战斗在前沿阵地上,一会儿抱着机枪扫射,一会儿端着刺刀拚杀。当他们打退了敌人的两次进攻之后营长朱震问他说:“还不能再打垮敌人一次进攻?”他紧握拳头,坚定地回答:“请首长放心,只要我们阵地上还有个喘气的人,敌人“就甭想过去!”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就在打退了敌人的第三次进攻时,他用年轻的生命换来了新的胜利。
       王似俊,二十四岁,共产党员,江苏人,二连指导员,他中等身材,四方脸,白面皮,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是我团有名的“英俊少年”,政治工作有一套。
       杨奉山,二连二排长,共产党员。山东鲁南地区人,三十岁,络腮胡,大红脸,虽然憨声憨气,但办事却雷厉风行。一九四六年七月,九顶山战斗中,他担任突击班长,在敌人严密的封锁下,率领十二名突击队员强渡深水壕,钻过铁丝网,夺取了敌人地堡和重机枪阵地,为身后的一、二、三梯队冲开了冲锋的道路,为夺取战斗的胜利奠定了基础。在祝捷大会上,他受到了旅长滕海清的表扬。这次松泉峪阻击战中,面对围攻上来的敌人,他第一个端着刺刀从战壕里跳出来和敌人格斗,并连续刺死了三个敌人。当营长表扬时,他诙谐地说:“营长,你放心,既开店,就不怕大肚汉!敌人来多少我们就吃掉多少!哈哈……”就在打退敌人第三次进攻时,他和许多战士献出年轻的宝贵生命。
       在松泉峪阻击战中牺牲的烈士何止这几位,据我所知,还有杜教导员、副营长王来玉、营部通讯员张俊、战士徐得惠、周子祥、李二秃等。
       我怀着崇敬而又沉痛的心情,叙述完烈士的名字和他们的事迹之后,在郭春暖同志带领下,迈着缓慢的步伐,翻过山岭,穿过层林,来到烈士墓前,看望那些长眠在这里的战友。我把采集来的一束鲜花放到战友身边,站在无名烈士墓前,久久肃立默哀:亲爱的战友们,安息吧!人民将永远怀念你们!踏着你们的血迹前进!
        在松泉峪,我告别了乡亲,告别了长眠在这里的战友,专程到了张庄公社,见到了党委组织委员李丰田。他用尊敬的目光看着我,热情而又坚定地说:“我们打算修建一座纪念碑。把烈士的英名镌刻在上面,作为永久的纪念,作为对青少年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重要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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