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丹心照汗青(胡维鲁 杨冠五 王士一 赵春景)

发表时间:2019-02-18 10:55阅读次数:
        一九三三年我们党在鲁南地区发起的“苍山暴动”,是山东党史上的一件大事。这次暴动尽管失败了,有着沉痛的历史教训,但是,它所体现的共产党员和暴动战土那种奋不顾身的革命精神,却是永世不灭的。
        我们四个人都是当时暴动的组织者和参加者。胡维鲁同志是党的徐海特委委员,杨冠五同志是临郯县委宣传部负责人,王士一同志是暴动时苏维埃政府秘书,赵春景同志是县委政治交通员。这次暴动已经过去四十九年了,但我们至今记忆犹新。尤其是在这次暴动过程中牺牲的烈士们,他们那种对革命事业忠心耿耿,威武不屈,视死如归的精神是永远值得纪念和学习的。
 一
        暴动的主要领导人、临郯县委书记刘芝言同志,对革命事业百折不挠无限忠诚。他早年在济南第一师范入党。一九二七年初党派他回原籍——郯城码头工作。不久,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芝言同志与党组织失掉关系。但是作为党的一个“细胞”,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他没有一刻停止工作。特别是受聘为码头三小教师之后,经过他的艰苦努力,先后发展了校长和几个教师为党员,建立了三小党支部。这个支部从一九三0年开始向农村发展组织。一九三二年“五一”节,刘芝言同志与中共徐海特委鲁南特派员唐东华同志取得联系后,正式担任了临郯县委书记。当年六月他就与唐东华等同志一起组织四哨暴动,后因北哨党员朱次彭叛变而中止。七、八月间又组织樊家堰暴动,被敌人察觉,先后捕去码头三小校长我临郯县委互济会负责人宋幼准同志、芝言同志的妹妹刘念喜同志、徐海特委领导人唐东华同志、特委委员胡维鲁同志以及郯城的王居濯、南哨的胡庆余、高峰头的侯品曾、码头的焦矗山等同志,使我地下党组织遭受严重损失,樊家堰暴动又告天折。
        两次暴动失败之后,临、郯、费、峄各县反动政府对鲁南地区加强了控制。他们在城镇普遍组织了军政联合捕共队,在乡村普遍成立了联庄会。采取设卡盘查、悬赏捉拿、跟踪密缉等办法,疯狂地镇压我党活动。在这种情况下,刘芝言同志经过数次转移,最后通过赵叙五、刘文漪等同志在公路北的西大埠建立了掩护点。
        暴动的另一主要负责人郭云舫同志,原籍山西永济县。其父因参加我党被反动派杀害,他在山西无法生存,随岳父来到山东。一九三O年被聘为城后私立完小教师,后调小陵、尚岩完小教书。一九三一年经刘芝言同志介绍入党后,他每到一地都积极地发展党的组织。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事件时,他利用教育阵地,宣传抗日救国,卓有成效。在组织“四哨”、“樊家堰”暴动时,他都在党内认真进行了动员和准备,是刘芝言同志的得力助手。
        当时国民党中央委员张苇村为了加强临、郯、费、峄地区的控制,计划在他的老家——柞城村建立一座新县城。因为国民党山东省主席韩复榘,字向方,张苇村为了讨好韩复榘,便把这座城命名为向方城。一九三三年春,敌人为实施其筑城计划,派丁派款,加重了农民的负担,弄得怨声载道。刘芝言、郭云舫等人利用这一有利时机,作出了“积极准备,伺机暴动”的计划。四、五月间,沂水农民大暴动之后,山东省委临时书记张恩堂(即张北华)同志来到鲁南检查工作。他听取了刘芝言、郭云舫同志的汇报,批准了临郯县委的暴动计划。随后,刘芝言、郭云舫就在尚岩小学召开了临郯邳代表会议。到会十余人,研究确定了农民暴动十大纲领,搞枪的方法以及政策和策略等问题,并决定于农历后五月十八日(公历七月十日)发起暴动。为了统一公路南北的行动,郭云舫同志又亲去邳县孟家楼召开了主要活动分子会议,对暴动的路线、纪律等问题作了进一步的布置。
        正在大家积极准备暴动的时候,不料路南沂武河区赵家楼的一位同志因言行不慎,被地主武装捕去。该村暴动队负责人凌云志同志为防止泄露机密,决定武力夺回。因敌人去远,追之不及,不但未能夺回人来,反而暴露了目标。为先发制人,凌云志带领暴动队伍,提前行动,迅速收缴了赵家楼、滩头等村地主武装的枪支弹药。
        七月四日,赵春景同志去赵家楼联系时,凌云志领导的暴动队已经打下了圈子庄、段家场,正在蔽锣打鼓开仓济贫。一支三百多人的暴动队伍雄起起,气昂昂,红旗招展,盛况空前。赵春景喜不自胜,连夜返回苍山。
  刘芝言、郭云舫听到路南提前行动的报告后,为相互文持、配合,预防事迟生变,在七月五日召开了路北活动分子会议,决定把暴动日期提前到七月六日。
        七月六日吃早饭的时候,刘芝言和刘文漪、杨冠五等同志便集合了苍山东部参加暴动的三十多人,携枪到达苍山。他们首先占领了苍山大围子地主刘翔臣的大院,安上了司令部。然后到苍山顶上树起了两杆大红旗。刘芝言同志站在山头上鸣枪三响,作为暴动的信号。刘文漪同志吹起了军号,那号音滴滴嗒嗒,清脆嘹亮,吹得苍山四野里的贫雇农人人振奋,个个欢腾。
        苍山大围子的姜保恩、崔大齿、马士奎等同志听见号音,直奔恶霸地主刘三的大院。刘三父子是暴动前我们确定的镇压对象。刘三弟兄七个,群众称之为“七只虎”。刘三的父亲刘开训依仗着这“七只虎”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血债累累,民愤极大。姜保恩是刘家的雇工,他们的任务就是抓住刘三,起出刘家的枪支。三个人走进刘家,开了炮楼门,把两支长枪和子弹袋都取下来,接着又到刘三卧室去拿匣枪。刘三老婆拦住问道:“你们拿枪干什么? ”姜说:“三爷在瓜地里看牌,叫我们来拿的。”他们拿了枪正要往外走,不料地主一步闯进门来吃惊地问:“你们拿枪干什么? ”姜保恩把眼一瞪:“我们要暴动! ”刘听说要暴动,气势汹汹地说:“穷小子还真要反吗! ”说着就上来夺枪,姜保恩躲闪不及,一搂枪机,“乓”地一声就把刘三打死了。刘三的父亲见儿子死了,就象发了疯样冲上来夺枪,姜保恩又一搂扳机,老家伙死猪一样倒在地上。姜保恩摸弄着枪说:“这玩艺真管,连腿也没蹬跶一下就完了。”接着他们牵了地主的马,赶到司令部去报到。
        司令部里人来人往,异常忙碌。郭云舫正拿着名单清点报到的单位。杨冠五忙者印宣传材料,刘芝言则与各地接头的人交谈。大门口还支了好几口大锅正在烧水杀猪。郭云舫老早就打招呼,并问:“你们抓刘三的任务完成了没有?”姜保恩回答“刘三爷俩都被我打死了。”郭云舫一愣,赶忙问“怎么打死的?”姜保恩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郭云舫马上到屋里找到刘芝言,着急地说:“还没等开公审大会,姜保恩就把地主刘三父子打死了,你看怎么办?”刘芝言双眉紧锁,考虑了片刻,果断地说:“要赶快开一个群众大会,宣布刘三父子的罪恶,说明我们的政策,出榜安民。”郭云舫同意地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苍山大围子庄西头的广场上,挤满了人。杨冠五宣布开会,他说:“现在我们请中国工农红军鲁南游击总队政治委员刘芝言讲话。”随着热烈的掌声,刘芝言走到会场中央,说道:“各位父老,今天的会是我们共产党召集的穷人大会,国民党说我们共产党是青脸红发,巨口獠牙的妖怪,今天大家看看吧,我们就是共产党。现在我们拉起队伍来了,要推翻国民党政府,为劳苦大众打天下。”
        刘芝言讲到这里,见会场上的秩序很好,继续说:“父老们要问我们为什么要干共产党?因为现在的社会太不公平,世上人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哪一样不是工人、农民创造的呢?但是创造财富的人却用不上,这些财富哪里去啦?入了资本家的库,填了地主老财的仓,财主就是喝了穷人的血才富起来的。”
        会场上越来越静,刘芝言的讲话句句打动人心:“今天这个会是开天辟地的会,是天翻地覆的会。从今以后,有钱的人讲的那些歪理,统统要翻过来。比如过去是“种谁的地服谁的管’,以后,就要实行“谁种地归谁管’。从前是‘无钱穷人小三辈,有钱王八坐上席’,以后就要翻过来。从前是‘不种麦的吃白面’,以后就要谁种麦谁吃面,不劳动的不能吃饭。以前是‘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别进来’,以后就要变成‘天下衙门工农坐,王子犯法不饶过’了。”
        不知是谁领头鼓了儿下掌,接着会场上不少人跟着拍起手来。
        刘芝言同志提高了嗓门:“国民党还说我们杀人放火,共产共妻,这更是谣言。实际上杀人放火的不是共产党,而是他们自己。这几年蒋介石不准抗日,杀了多少爱国志士,杀了多少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啊!地主老财们利用地租、高利贷霸占了多少穷人的田产啊!官僚财主们依仗权势霸占民女,夺人之妻......
        刘芝言正在讲话,会场上突然发出一阵粗犷的哭声。人们朝哭声看去,原来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暴动战士。他个子不高,长得很结实,背着一支“套筒子”步枪。周围的人劝他:“会还没开完,你哭什么?”他擦了把眼泪说:“我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哪!”接着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他名叫马二鸭,是神山北边迷龙汪人。他庄上的财主马朝奎,窝赃通匪,私立公堂,有权有势。前年,马二鸭的媳妇刚过门,小两口感情很好。一天,二鸭媳妇走娘家,抱了一只正下蛋的母鸡回来,谁知刚解开绳就飞了,恰巧飞到马朝奎的院里。二鸭媳妇紧跟着到地主院里去找鸡。马朝奎一看二鸭媳妇长得怪俊,就起了坏心,硬往屋里拉。二鸭媳妇身小力薄,挣扎不脱,终于被他奸污了。二鸣媳妇又羞又恼,又感到对不起自己的男人,从地主家出来,就跳了井。二鸭从坡里回来,气得拿了把菜刀就要找马朝奎拚命去。二鸭的父亲夺过菜刀说:“还是我去,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报仇!”他刚刚跑到街上,就被乡亲们挡住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去,别打不死黄鼠狼瞎惹一腚臊!”连拉带推送回了家。二鸭父亲要报仇的消息传到了马朝奎的耳中,他跟土匪头子一说,第二天晚上马二鸭的父亲便被土匪绑架到村外砸死了。二鸭怀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短工会,走上了“自己解放自己”的道路。这次他听刘芝言讲到财主们依仗权势,强占民女、夺人之妻的时候,正触到痛处,想起含冤负屈死去的妻子和父亲,心中一酸,情不自禁地哭起来了。刘芝言紧紧抓住这份活教材,进一步启发大家的阶级觉悟,说明组织暴动砸烂旧世界建立新社会的重要意义。很多人想想自己的苦楚,擦眼抹泪,泣不成声,决心参加暴动队,为受苦受难的亲人报仇雪恨。
        刘芝言讲话后,鲁南游击总队司令员郭云舫公布了刘三父子的罪状,说明了处决他俩的原因,同时宣传了党的政策,会场上响起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
        大会结束后,就开仓放粮。人们兴高采烈,欢声雷动。他们高兴地呼贼着:“这回真到了咱们出头之日了!”“现在是咱们的天下了!”地主的仓屋门口,围得像蜂窝皮一样,装的装,扛的扛,来往不断。大国子村的崔大齿,父母双亡,从小给地主放羊,忍饥受饿,现在装了满满的一袋粮食,高兴得热泪盈眶。他反复地问身旁的人“我这不是做梦吧?我这不是做梦吧?”
        下午,在西大场上聚集了二百多人,郭云舫向整编后的部队宣读了组织机构和负责人名单。他说:“从今以后大家就是红军了,我们的番号是中国工农红军鲁南游击总队。下设两个大队,公路南编为一个大队,张鲁锋同志和凌云志同志分任正副大队长。公路北编为一个大队,田英同志任大队长兼第一中队长,刘文漪同志任大队军事指挥兼第四中队长,姜保恩同志为第二中队长,马瑞图为第三中队长。”
        宣布完了编制以后,刘芝言讲了几句话说明红军的性质和任务。郭云舫则交代了当前军事训练的中心内容是要学会使用武器等等。
        暴动之后,穷乡僻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贫苦群众分到了粮食,又听说还要实行耕者有其田,许多人觉得到了出头之日,高兴得不得了。吃晚饭的时候喝了一气酒,晚饭后凉风习习,令人格外舒畅。会唱京戏的唱起了“一马离了西凉界......”会吹唢呐的,吹起了悠扬悦耳的“百鸟朝凤”。许多年轻人三五成群地在街上走来串去,好奇地到红军驻地问这问那。司令部里有几个女学生,都是共青团员。她们是暴动前调来帮助缝制红旗的,暴动后就自动留在这里了。她们迎出门口对青少年们说:“教你们唱个歌好吗?”青少年们一听这话,立时跑了一半。可是不久,一伙青少年又都涌到院里来了,听她们唱歌:
走上前去,
曙光在前,同志们奋斗!
用我们的刺刀和枪炮,
开自己的路!
勇敢上前稳住脚步,
要高举着少年的旗帜,
我们是工人和农民的少年先锋队,
我们是工人和农民的少年先锋队!

通红的火炉,
烤干了我们的血汗。
由劳动创造的财富,
被他人强占。
可是我们从这中间,
锻炼出许多英雄汉!
这就是工人和农民的少年先锋队,
这就是工人和农民的少年先锋队!
 ..........
        这歌声慷慨激昂,音韵铿锵,吸引了青少年,纷纷要求“教我们唱吧!教吧!怪好听。”于是女学生教一句,青少年就唱一句,越唱人越多,直唱到更把天......
        在司令部里,刘芝言、郭云舫等同志还没有睡,他们正在研究制订“中国工农红军鲁南游击总队的纪律和制度”,讨论如何继续扩大队伍,如何建立苏维埃,如何开展土地革命,如何对付反动派的攻击,如何打游击等许多问题。
        暴动的战士们也没睡,他们正在学军事,有的练瞄准,有的练刺杀,有的在练大刀片......
        群众大部分也没睡。他们还在议论着这神话般的现实,不少农民还在抱着磨棍为红军磨面,也有的正在连夜推煎.......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欢乐之夜,不平凡的夜。但是就在广大群众沉浸在欢乐之中的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阴影,从苍山大围子溜出去了。  
        七月七日天不明,村周围的场上都出现了练武上操的人群。几个女学生和年轻战土裁纸扎花,砍松树枝子,准备扎松门。杨冠五和王士一正在写标语。昨天晚上那伙子学习唱歌的青少年也来凑热闹,唱起了“我们是工人农民的少年先锋......”
        这时候,刘芝言、郭云舫、刘文漪、田英等同志一起走出司令部,向村前地主的大场上走来。刘文漪吹起了集合号,各个中队的同志立即到大场上集合。郭云舫同志把昨晚研究的几个问题讲完之后说:“现在我们的队伍正在继续扩大,到昨天晚上为止,来报到的达到二百五十余人,步枪一百五十余支,预计今天可发展到五百人。郯城、码头那边现在也集合了五百人左右,大概今天下午或者明天就能到这里来会师。”范山这时忽然跑来两个战士,气喘吁吁地说:“刚才我们到于庄散发传单,他们关上围门不让进。”刘芝言看了看郭云舫,严肃地说:“这也许是个信号,我们要立即做好战斗准备。”
        这天上午,骄阳似火,暴动队员们正在树荫下观看田杰从夏庄搞回来的武器,忽听村外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站岗的来报告说:“从东面来了一部分人,在树林里趴下了。”刘文漪听后立即命令关上四门。他把暴动队分配到各个炮楼上之后,和郭云舫一起登上东南角的炮楼。远远望去,原来是于庄地主于庭阶带领联庄会的四、五十人攻了上来。他原认为暴动队是几个“由户孙”,放几排子枪,吓唬吓唬就散了。却不知暴动队早有准备,他的队伍刚过马巷村,我们就在炮楼上开了枪。于庭阶为了寻找我军的弱点打开缺口,就把队伍拉成了散兵线,从东南、正东、东北三面,采取分头突进的办法,逐渐向围墙根运动。郭云舫、刘文漪在炮楼上看得清楚,马上调人加强三面的防守,又派人把地主家原来守围子用的“二人抬”、“竹杆点”等十余门土炮拿来,装上土药,严阵以待。谁知当东北面的敌人刚刚露头,有的暴动队员就慌了手脚,点上了土炮。联庄会发现后,掉头就跑,溃不成军。这一炮虽没有杀伤敌人,但却大长了暴动战士的志气,大灭了反动地主武装的威风。
        这天晚上,颜承志同志带了十几支枪,赶来苍山会师。根据他的建议,暴动队于七月八日,派了若干个便衣组出去联络,催促路南部队早日来苍山会师,并派了几个武装组继续到苍山西部村庄搞枪。
        这天刚到中午,联庄会的头头们,小城东的盛书典、合庄的胡兆谦、于庄的于庭阶,在苍山地主刘翔臣(刘七)指挥下,带领他们的反动武装联合前来围剿了。刘文漪、田英到围端上去察看时,联庄会的前锋已从南山上下来,兵分东西两路包围苍山,还有大批的武装继续向雁鸡湖运动。这次敌人作了充分准备,他们一会从东面攻,一会从西面攻,一会佯攻,一会进击。有一股敌人曾一度攻入围内,被我们轰了出去。刘文漪、刘芝言、郭云舫分别到各炮楼对战士进行鼓励,在敌人攻上来的时候还向敌人贼话:“穷人不打穷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过来吧弟兄们!”
        经过一天激战,我方只有三人轻伤,缴获了三支长枪。这天晚上,司令部召开了各队负责人会议。会上,杨冠五曾经提出:“今天这一仗,联庄会未得便宜,明天可能要来个更大的报复,我们是否挪挪窗?”刘芝言说:“我看不能挪,因为我们派出去联络的人都没回来,路南的同志还有好几部分的人最近要来会师,如果我们走了,人家来就会扑空。”说到这里,他对着郭云舫一撅嘴:“司令的意见呢?”郭云舫情知刘芝言在打趣,就哈哈大笑起来:“我的意见嘛——所见略同。”杨冠五又说:“我们的子弹越来越少了,再打起来,没有子弹就怕不失败也得失败。”刘芝言听到这里,沉默了一阵,忽然斩钉截铁地说:“不对,我们行动起来,只有胜利,没有失败!”他这种一反常态的武断语言,使同志们感到惊异。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不透刘芝言心情,一时都不好说话了。尤其是杨冠五挨了一闷棍,再也没作声。
        刘芝言也发觉自己语气太重了,为了缓和空气,他找不到适当的语言,只好说:“只有胜利,没有失败,这也不单是我个人的看法,而是上级党代表的意见啊!”
        这话确实是上级党代表说的。那还是一九三二年四哨暴动流产之后,徐海特委在邳县孟家楼召开会议要求继续组织樊家堰暴动的时候,刘芝言曾提出:“几次暴动未成,敌人防范甚严,党内又出现了叛徒,继续组织暴动,失败了怎么办?”上级党代表立即板起面孔说:“目前全国都在革命高潮中,我们只要行动起来,只有成功没有失败!”并且批评他的等待主义、失败主义和机会主义情绪。
        此对于这样的批评,刘芝言同志当时确实吃不消,但他没
有与党代表争论,而是按照组织原则无条件地服从了。为执行“再接再厉,组织暴动”的指示,他到西大埠建立掩护点以后,积极地进行了酝酿和准备。虽然他对暴动能否胜利也有所顾虑,但从不敢过多地想这个问题。今天,杨冠五突然提到这一点,他实在难以解答。因为在当时他还不知道这是左倾路线的错误,只好把当年党代表对他的批评搬出米了,不料想把大家的口都给堵死了。刘芝言感到很难为情,他虽然作了解释,还是没有人说话。

        田英同志为了圆场,向杨冠五说:“当然是只有胜利嘛,要是明知失败,谁还干!”田杰也说:“要是不能胜利,党还能要求我们地下组织一有武装就必须暴动吗?”
        看到有人圆场,刘芝言就说:“杨冠五同志的意见不无道理,也可以说是对的,我们应该积极研究对策才是!”就这样他又把话转回来,并且引导大家讨论了如何解决子弹不足的问题。
        七月九日早晨起来天就很热,空中布满了阴云,丝风没有。昨天派出联络的人多数没回来,郭云舫心中焦急,正想找刘芝言商量派人去侦察,忽然南面“叭!叭!”几声枪响,接着就有好几个人一起跑来报告“可了不得啦! 这不是联庄会了,铺天盖地都是兵,把咱苍山团团包围了!”话还没有落音,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枪声。他们几个人念忙出去看了一圈,开了个紧急会议,研究对策。
        郭云舫说:“我看西面、北面敌人刚抄过去,人数还不多,是不是向西突围到秦庄去找张景丑(我们争取的反正武装)?”
        刘文漪说:“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出去,马上就吃亏!敌人有机枪,一梭子就够呛的,还是抵挡一阵再说吧!”
        情况紧急,也不容我们多作商议,就分头指挥去了。敌人控制了苍山周围各个制高点之后,开始用机枪掩护步兵攻击。敌人的一个连企图从东面打入围内,但是几次冲锋都被我们用土炮打退,不少敌兵挂了彩。
        中午前后战场上一度沉寂。因为刘芝言和刘文漪都在东南角的炮楼上,所以郭云舫、杨冠五、颜承志也都跑来找他商量对策。刘芝言说:“敌人退下去,一时不组织反冲锋,说明敌人正在筹划着更大规模的攻击,咱们看怎么办吧。”
        杨冠五说:“看来我们要准备牺牲,与敌人决一死战了。”
        刘芝言说:“我们入党的时候就准备牺牲了,不过,现在我们并未绝望,坚持到黑天,还可能突围脱险!”
        郭云舫说:“我看失败已成定局,胜利不是用吉利话可以换来的,失败也不是咒骂的结果。我们过去就是怕说失败,这正说明我们没有胜利的把握,思想空虚!”
        刘芝言激动地过来握着郭云舫的手说:“老郭,你这几句话说出了我本来想说而未能说出来的话。自从去年夏天我在邳县孟楼会议上受到了批评之后,我是无条件地执行党的指示的。但是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党代表说我们只要行动起来,只有胜利没有失败?为什么要求我们地下党组织一有武装必须暴动?”
        杨冠五也恍然大悟:“你昨天搡弄我,我还怪生气,看来这事真不能怪你!”
        刘芝言说:“话不说不明,木不钻不透。有话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既然失败已成定局,我们就要准备牺牲。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的血是不会白流的,让我们的党从我们的鲜血和生命中总结经验教训吧。”接着,大家又一起商议了防守措施,最后确定:刘芝言、杨冠五在东南角的炮楼;郭云舫、姜保恩去西南角的炮楼,田英、颜承志去东北炮楼,刘文漪机动指挥。
        忽然传来呜——的响声,刘文漪有经验,马上说道:“这回敌人调炮来了。”话未落音,村后“咣!咣!”响起了连珠炮。有一些暴动战士听见大炮响,吓慌了手脚。刘文漪、郭云舫分头到各个防位去鼓动:“大家不要怕,大炮没有什么了不起。你看,这炮一打就高,都落到村外去了。它只要轰不塌咱的围墙、炮楼,就进不来!”经过动员鼓励,战士们的情绪稳定了。但是敌人试探了若干炮之后,逐步调整了射程,不大功夫就把围墙轰了好几个缺口,一部分敌兵在机枪掩护下冲进来。刘文漪同志率领部队与敌人展开肉搏战,同志们英勇冲杀,又把敌人推出去。一个敌军官正举枪向崔大齿射击,崔大齿竞像猛虎一样猛冲上去,打倒了军官,夺下了匣枪。崔大齿不顾一切往前追赶,姜保恩大喊一声:“崔大齿隐蔽”崔大齿这才停住脚步,躲在一个大碾后面。敌军官气急败坏,指着自己的士兵高声大骂:“妈的个x,谁不给我上,我枪毙了谁!”从来没用过匣子枪的崔大齿,急得又摔又砸,就是打不响,当敌人冲上来时,他急得举着枪用嘴喊着“叭!叭!叭!”向敌人射击。以至王铁、姜保恩击退敌人,前来授救时,他已身中数弹,伏在大碾上。当一个敌人过来想摘他的枪时,他突然站起身来,捧起碾台上的鲜血,向敌兵脸上甩去,吓得敌兵倒退了好几步。就在这一刹那间,王铁同志一枪将敌兵击毙,崔大齿笑了笑,躺在血泊里,手举匣枪用尽最后的气力贼了声:“大哥!给你!”
        西南角的炮楼也被大炮击中。炮楼上十几个同志都牺牲了。郭云舫被砸到炮楼底下,幸有楼梁支撑,没有砸到要害处。这时,刘芝言、杨冠五一起来到炮楼下,大声呼喊:“云舫啊!云舫.....不料这一喊,废墟堆里有人答道:“我在这里!”刘芝言听出是郭云舫的声音,马上命令快扒。战士们一齐上前,搬的搬,掀的掀。为防止敌人冲上来,刘芝言站到一个半截围墙上观看动静,突然一声呜呜叫的炮弹,落在他的身边燥炸了。刘芝言身受重伤。他的身体本来虚弱,哪里经得住大流血呢!一下子就昏倒了。战士张星抢上前去,把刘芝言背起来。杨冠五见此情景,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赶快兵分两路: 一部分人继续扒郭云舫,扒出后马上向北门突围;一部分人跟我走,咱们保护着刘芝言从西门突围。”命令一下,分头行动,杨冠五带人刚走不远,郭云舫从废墟里站出来,带领着一伙人向北门冲去。他正在跑着,发现路旁躺着个人,一看衣服就知道是刘文漪,不由得心如刀绞。他下腰挟起刘文漪的尸体,急急走进路旁的场院,在一个草垛后面刚把尸体放下,就被埋伏的敌人抓住了。敌人把他带到一座松林内,那里已抓了几十名暴动战士和老百姓,敌军官正在逐个审问。当审问到郭云舫时,郭云舫怒目而视,不作回答。敌军官追问被俘的战士:“他是什么人?”战士们说:“刚来就打仗,俺不认识他。”敌军官又追问老百姓,老百姓说:“他们自己的人都不认识,俺上哪里去认识?”敌军官对着郭云舫和大家哼了一声,恶狠狠地把手一挥:“统统带走!”
        杨冠五带着一伙人,背着昏迷不醒的刘芝言冲出了苍山大围子西门,一溜小跑直奔杨林。翻过杨林村的小岭,听听前后都没动静,把队伍带到沟湾里。他让张星把刘芝言放下,检查了他的伤口,把褂子撕开给他包上,然后又背起来奔秦庄去了。
        山枪声还在响,但是没有发现追兵。刘芝言在张星背上渐渐苏醒了,他坚决要下来自己走,张星不肯,杨冠五也劝说:“你挂彩了,就不要犟了。”刘芝言说:“冠五同志,你还记得列宁受伤不要别人搀扶的故事吗?”杨冠五说:“记得。”刘芝言就说:“那你就让我下来吧!”杨冠五没有答腔,刘芝言沉吟了一阵又说:“列宁说过为别人服务是他一生最高的戒律。这话应当成为我们每个共产党员的行动准则。我现在还能动,就让别人背着走,心里很不安的。”杨冠五无可奈何,只好动员张星把刘芝言放下,由几个人搀扶着走。
        暴动队到了秦庄,杨冠五安排好大伙休息,就去找张景丑,刚说了一句话,几个战土跑来报告:↑“敌人追上来了!”接着就响起了枪声。张景丑说:“赶快回去 集合向西北山里去,我留一个班拖护。”等杨冠五把部队集合起来,就听得庄西北枪声一片,向西北突围,已经不行。正在为难之际,刘芝言同志说,“上西北过不去,咱就往南,然后转路去山”杨冠五、田英觉得此计甚好就带者部队回头向南。这时,天渐黑下来。部队默默地走在田间小道上,周围静得出奇。刘芝言、杨冠五怕中了敌人的埋伏,就命令部队停下来。这时刘芝言已经非常疲惫了。他少气无力地说:“为了防备万一。我们的人可以分成三个组,这样机动灵活,发生问题进退都方便。”杨冠五按照刘芝言的意见,迅速作出部署:田英带三个人在前,刘芝言、杨冠五等十几人在当中,田杰带八个人在最后,三个组相隔一百五十米到二百米。发现敌情,以学羊叫来相互通知。队伍继续前进,刘芝言觉得口渴难忍,伤口像刀刺一样疼痛。他看着突围的暴动战士,都非常劳累,心乱如麻,想安慰安慰大家,但是嗓子干得要命,几次都没发出声来,反而一下子休克了。杨冠五、田英赶忙抢救,刘芝言才慢慢苏醒。他还是不让背,要杨冠五扶着他慢慢向前走,走着走着,他少气无力地说:“冠五同志,我是不行了,不要因为我而连累同志们。告诉活下去的同志,要继续前进,为穷苦群众打天下,告诉我们的党,一定要接受教训。”正说着,突然传来了羊叫声。原来后面的一组人被巡逻的地主武装发现了,为了掩护前面的人,田杰开始阻击。现在地主武装距离刘芝言不过二、三百米,情况十分紧急。张星早跑过来蹲在刘芝言面前,杨冠五说:“一人背一人抬!”刘芝言一面吃力地走着一面说:“你们快走!不要管我!”杨冠五还要劝时,刘芝言说:“这是命令!我已经不行了,谁要是为我贻误军机,使大家受损失,谁就是犯罪。”这时敌人越来越近,刘芝言突然跳起来,以惊人的速度直往小城东跑去,在向东跑了几百米以后,放声高呼:“共产党在这里!共产党在这里!”这一突然的行动,把杨冠五、张星等都惊呆了。当敌人听见喊声,一齐向小城东追去的时候,杨冠五才弄明白,刘芝言是牺牲自己保护大家。他不由心湖起伏,思绪万千:在这段时间内,刘芝言忙着组织暴动,经常废寝忘食,身体本来就很坏,今天又受了三处伤,几次昏迷,连说句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可是,为了迷惑敌人,使同志们脱险,竟然顽强地飞跑起来,这是多么崇高、壮烈的自我牺牲精神啊......杨冠五正在心酸难过,田杰带着几个人从后面追上来了,边跑边说:“咱们政委为了保护大家,把敌人引开了,我们能不去救吗?”杨冠五还没客话,背后敌人又追上来了,他们只好匆忙地向西南撤退了。
        刘芝言同志跑到土城子跟前的高埠上,背倚着一棵高大的白杨树,昂然挺立。敌人追上后,发现只有一个人,就壮了壮胆,要捉活的。他们把高埠包围了,并且反复喊话威胁。刘芝言同志却岿然不动。他们用手电筒一照,只见刘芝言面如土色,安详地微笑着,几个大胆的敌兵走上前去用手一摸,他浑身冰凉,已经牺牲了。敌人这才知道受了骗,气恼凶狠地向刘芝言的遗体开枪射击,同时追赶暴动队伍。但是已经晚了,我们的人已经穿过公路,越过泇河,消逝在茫茫的黑夜里了。
        敌军官通过各种手法,终于弄清了郭云舫的身分,把他押解到向方城旅部请功。唐帮植听说俘虏了红军司令,喜出望外,亲自审理。郭云舫同志在敌人法庭上,慨然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红军司令,但是丝毫不吐露党的机密,敌人为了从他口中了解我鲁南地下党组织的情况,使用了各种严刑他始终威武不屈。敌人看到硬的不行,对他进行诱降,许以高官厚禄,他仍毫不动摇。敌人以杀头威胁,他答以“共产党人视死如归。”最后唐帮植还妄图以妻子儿女之情来打动他,说什么“你不怕死,难道不想念自己的妻子儿女,未免太无情了吧!”郭云舫听了异常气愤,当即反驳:“你们如果有情,为什么杀害了我们千千万万的爱国同胞和共产党人,使我们抛妻子、弃父母?你们如果有情,为什么坐视东北同胞被日寇奸淫烧杀,无动于衷,反而不准抗日呢?你们如果有情,为什么劳苦大众逃荒要饭,饿死沟壑,你们不但不给予赈济,还要横征暴敛? !”他发扬了我党“变法庭、刑场为讲坛”的光荣传统,驳得敌人张口结舌,无言可对。唐帮植恼羞成怒,决定把郭云舫同志杀害。在去刑场的路上,郭云舫从容不迫,毫无惧色,不断地呼喊着口号,宣传我党抗日救国的主张,谴责蒋介石卖国求荣的罪行,最后高呼“共产党万岁”“中国工农红军万岁”壮烈牺牲。
        苍山暴动失败了,但是烈士们的革命精神是永垂不朽的。刘芝言同志生前最爱吟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在这次暴动中,他和他的战友们,都用自己的鲜血和丹心书写了足以“照汗青”的诗篇。
        郭云舫同志对革命事业忠心耿耿,为劳苦大众鞠躬尽瘁。他热爱生活,热爱妻子儿女,但是正如他为自己书写的对联“欲做掀天揭地事业,须立移山倒海志气”那样,他具有移山倒海的志气,从来没有沉溺于夫妻儿女的柔情之中。他热爱他(她)们,但又能推已及人。他在学校里就经常教育学生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身体力行,为了广大群众的妻子儿女的幸福,坚决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在敌人的法庭上他大义凛然,拒绝诱降;在刑场上他痛斥顽敌,临危不惧;这种精神难道不是可歌可泣的吗?
        另一位共产党员张星,暴动失败后,跑到红花埠,不料被叛徒发现告密,被捕送临沂监狱,判处死刑。入党后他只学了一句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在去刑场的路上,他慷慨悲歌,反复呼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在刑场上他从容不迫地告诉刽子手:“我不跪,你等我站好了再动手!”然后高呼着“共产党万岁!”“红军万岁!”壮烈牺牲。
        苍山暴动虽然失败了,但是,烈士们的鲜血却在广大人民的心中播下了革命的火种。人们暗暗地盼望着、串联着、发展着革命的地下组织,保护着革命的火种。在伟大的抗日战争中,这火种终于由“星星之火”变成燎原的大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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