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争时期,我曾在鲁南地区做过一段统战工作,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回忆这段斗争经历,不仅对总结过去的工作有教益,对摘好今天的统战工作也有作用。
一九三九年,是日寇占领沂蒙山区后的第二年。这年春天,中共临、郯中心县委决定,要我打入国民党临沂县泉源区(现属郯城县)区公所里当副区长。临去前,县委书记刘剑、统战部长丁梦荪交待;你去的泉源区,既是鲁南、滨海的衔接地带,又是苏北经鲁南去延安的必由之路,你的任务是尽快把郯城以北这块地区的革命工作开展起来,当务之急,是摘好统战工作。
由于我对党的统-战线政策缺乏全面理解,到泉源区公所的前三个月中,把主要精力放在对顽区长滕芝三等上层人物的统战上。膝芝三是本区华埠村人,商人出身,原系李家庄华丰酒厂的经理,是个利欲熏心、官迷心窍的人。他起初并不反共,对我们提出的国共合作、团结一致抗日的主张和见解,还是拥护的。他手下一些起作用的人物,我也比较熟悉,有的是亲戚乡邻,有的是同窗学友。因此,我对他们拥护革命、愿意抗日的一面看得比较多,对他们反共反人民的面看得就比较少,致使他们有时背着我做些坏事,而我总是以“摘统战嘛,就不能得罪统战对象”为理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记得有一次,匪首高维翠伙同十三名小匪首,带五百多名土匪,于两夜之间,将方圆几十里内外有钱户的人架去上百名,名之曰“肉票”;抢走闺女、媳妇二十多个;掠去牛驴一、二百头和其它许多财物。
这件事情发生后,当地群众非常气愤,中心县委领导同志要我严肃处理。开始,我也很恼火,决心对滕芝三卵翼下的高贼维翠给以严厉惩处。可是真要惩处的时候,我却心慈手软,而且顾虑重重:既怕得罪了统战对象,又怕伤害了亲友,还怕将来不好工作。最后,我在“宽大为怀”的幌子下,来了个不了了之。我满以为这次原谅了他们,再经过番工作,就可以把滕芝三一伙争取团结过来,变敌对为朋友,甚至成并肩战斗的朋友。谁知,事与愿违,滕芝三一小撮坏家伙,却把我的忍让当成软弱可欺。他们不但不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特别是当国民党反动派对他们进行再三拉拢、封官许愿后,以滕芝三为首的竟公然与我为敌。在国民党五十七军军长缪征流、郯城县县长阎丽天、临沂县县长柴子敬支持下,滕芝三把马陵山一带的几十股土匪拉过去,壮大了反动势力,很快得到了缪征流的赏识和信任,被提升为五十七军统属下的第二游击支队司令。从此,他公开反对共产党,大肆鼓吹“一个领袖,一个党。宁亡于日,不亡于共”的反革命舆论。他率领匪徒包围我区人民政府,派遣特务密捕我共产党员,并扬言“抓住傅伯达杀头示众”,反动气焰,十分嚣张。
中心县委果断地作出决定,派青抗营围攻,叫地下党员魏瑷作内应,里应外合,消灭滕芝三。战斗打响后,滕芝三带领匪徒,仓皇逃窜。后来,他在和匪首陈士昌火并中被打死。
按道理说,这事发生后,我应接受教训,做好统战工作了,但由于“统而不战”的右倾思想在我脑海中并没得到彻底解决,因而在滕芝三被打死后,我又出了新问题。滕芝三死后,几个不服陈士昌火并的匪首,各带部分匪徒,投靠了日寇,并在日、伪的支持下返回泉源区,分别在华埠、大埠等村安下据点,疯狂地反共反人民。中心县委决定,要我带领一支地方武装,铲除这些伪据点。
五月的一天早饭后,我带领区中队从薛庄出发,迅速包围了华埠据点。这次战斗,本来可以速战速决,全歼敌人。
因为据点内的伪军头目,都是滕芝三当顽区长时的部下,其中有的人曾经拥护过我党的抗日主张,所以,我独出心裁地提出以政治攻势为主。趁战士们喊话之时,我在一家坊店前召集部分群众开会。店主知我会吸烟,就把他自已用的水烟袋送来了。散会后,我进店还水烟袋,被敌人事先埋伏下的伪军,照脸打了一枪,经送后方医院抢救,命虽保住,嘴上却留下了豁子。
这一枪,给我敲响警钟,破除了“统而不战”的思想,对提高我识别敌友的能力,打击那些经过一再争取、团结不成的坏中坏,起了一定的作用。同时这一枪,也在我心灵深处产生了极左情绪和单纯的复仇思想。一九四二年八月间,我带人枪杀马站乡伪乡长王鸣祥,就是最明显的一例。
王鸣祥是郯城县马站村人,地主出身,日寇占领郯城后,他卖国求荣,厚颜无耻地拜在敌人膝下,当上了伪乡长,在本村建起了据点,还让其弟当了日特。
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日,我们曾采取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方法,先后把他兄弟二人逮、放、教育过多次。王氏兄弟表示痛改前非,接受了我们的五不条件,即:不扩大伪军,不危害我们的家属,不黑夜出来骚扰,不谎送情报,不敲诈勒索。经过几件事情的考验,兄弟二人表现不错,变成了一个比较成熟的统战对象。
过了一段时间,我连续听到一些反映王鸣祥变坏的言论:有的人说,他受了郯城县伪自卫团长王锡堂的拉拢,扩大伪军;也有人说,他向附近各村摊派枪枝弹药,准备投敌等等。为此,我曾派人去王鸣祥处查对事实,进行教育,并让去人转达我的话:如有不轨行为,当悬崖勒马,否则,将受到人民的严厉制裁。王鸣祥态度不错,承认了扩大伪军的错误,对投敌问题却一再否定。事隔不久,有人说王鸣祥是个两面派,是《三国》上魏延式的人物,脑后有反骨,如不及早除掉,就会遗害无穷。听到这些反映。我火冒三丈,联想到挨伪军的那一枪,激起了我复仇思想,对王鸣祥得出了不可救药的结论。我擅自决定,带县大队先将伪据点包围,派人把王鸣祥叫出据点,作试探性的谈话,谈话不成,举歼灭。临出发前,我又当着警卫员王绪昌的面气愤地说:“在和王鸣祥谈话时,如发现他心怀鬼胎,不老实交待,就干掉他!”
县大队遵照我的命令出发了。我和县大队参谋长傅国平,带着三名警卫员提前赶到离据点四百多米远的一个杂货店里,叫店主侯瑞祥(我们的情报员)通知王鸣祥来店谈话。侯瑞祥走后,不到半小时,王鸣祥就带着一个警卫员来到店中。我们三人围桌坐定,当我间到他的一些错误时,他回答得吞吞吐吐,带在身后的警卫员对我也虎视眈眈。我刚要发火,傅国平和三名警卫员不约而同地俩对一、一人一脚把王鸣祥带来的警卫员踢倒在地,一人一拳又把王鸣祥打得仰面朝天,缴了他俩的枪,带着他俩往外走。这时,王鸣祥装孬,打坠不走。我掏出枪来,威胁地说:“你再不走,就打死你!”王绪昌信以为真,我的话还没落地,就把枪对准了王鸣祥的脑袋,我待要制止,枪声已响,王鸣祥已上了“望乡台”。
事情已闹到这种地步,我也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命令县大队攻进了据点,缴了伪军的枪,又点着一把火,烧掉了这个“乌龟壳”。这场战斗,从军事上我们是胜利了,但在政治上,我们却彻底失败了。王鸣祥被处死后,许多反动家伙借口攻击:共产党统战是假,吞并是真。谁跟共产党摘统战,谁的下场就是王鸣祥。原来站在十字路口上的统战人物,走向了反面,已经成熟的统战对象,对我也产生了怀疑。事后,县委向我提出了严肃的批评,我也深刻认识到,要贯彻党的统战政策,就必须秉公无私,决不能从感情和恩怨出发,否则,就会给工作造成严重损失。为了以实际行动改正错误,挽回影响,我除向县委作了深刻检讨外,又通过各种关系,做好统战对象的思想工作,消除他们的顾虑。
有了前两次失败的教训,使我加深了对党的统战政策的认识,提高了执行这项政策的自觉性和斗争艺术,后来,在改造和收编大刀会的工作中,取得了可喜的效果。
大刀会,是当时一些地方上层人物,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打出维持地方治安的幌子,利用迷信手段成立起来的。
全县大刀会成员,不下五万人,分为“白旗会”和“黑旗会”两大派系,前者有三万人,后者有二万人,是一支不可忽视、亟待争取和团结的力量。从他们的政治态度上看,黑旗会比较进步,白旗会比较反动。黑旗会主要在郯城北部活动,总会长周冠鼎,中农出身,是个有正义感和爱国心的人。两名总教师,都是有民族自尊心的正派人物,一个叫张元凯,一个叫张元良,要做好大刀会的统战工作,就必须从黑旗会开始。
一九四一年将近春节的一天夜里,我带领五位同志来到周冠鼎家,开始他还有顾虑。后来通过耐心细致地交谈,我还特别检讨了在统战工作中的错误,希望他能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团结起来,共同抗日。周冠鼎见我们态度诚恳,光明磊落,慢慢消除了顾虑,推心置腹地对我们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不能坐以待毙。我成立大刀会,就是为防备日寇和土匪。”他还再三表示,坚决拥护抗日政权,拥护八路军。从此,我们便和黑旗会携手并肩,在郯城北部开辟抗日根据地。
黑旗会和白旗会,本来就在“抗日”和“亲日”问题上有矛盾,在我们争取黑旗会时,白旗会总会长宋兰奎,便与伪县长、马头镇伪中队长和日寇挂上了钩。宋兰奎在他们的支持下,疯狂一时,到处造谣煽动,说什么“八路军要消灭我们了,咱得先下手为强。”他还蒙蔽了三、四千名大刀会员,两次配合敌伪扫荡。
宋兰奎和他的白旗会已到了汉奸的边沿,对他们究竟应该怎么办?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一种是耐心争取,一种是武装打击,特别是有些身受其害的同志,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他们消灭掉。开始,我的心情也比较激动。后来想到前两次犯过的错误,也就慢慢地平静下来。在一次决定对白旗会争取还是打击的会议上,我现身说法,表述了执行党的统战政策的重要和感情用事的危害,使大家从我两次失败的教训中,受到了教育和启发,最后达到了统认识:对白旗会继续贯彻统战政策,要利用矛盾,自下而上,逐级争取,就是对宋兰奎本人,也要尽量争取。我们从两个方面采取措施:第一,通过黑旗会总会长周冠鼎和一些分会长,先争取了于林和归义的白旗会,又争取了米家顶子白旗会分会长米老五。与此同时,我们又抓住白旗会分会长颜锡钦吃软不吃硬的特点,把他争取过来。这样,白旗会下层组织,就剩宋兰奎周围村庄的了。第二,宋兰奎带大刀会参加扫薪时,曾被我们俘虏二百多人。我抗日民主政府领导同志,亲自对他们进行了抗H救国的教育,送还了缴获的大刀片,还以酒菜款待,欢送他们回去。
由于我们统战工作搞得比较好,宋兰奎的阴谋被揭穿了,他的中坚力量绝大部分也不从“君命”了。宋兰奎深感大势已去,意欲投敌,又不敢轻举妄动。在他进退维谷之际,我们伸出了温暖的手,先通过他的老族长对他教育,后由我们出面表示既往不昝,希望他改恶从善,与抗日政府合作对敌。宋兰奎俯首认罪,表示坚决抗日。经过考验,他未食言,我们就主动做各分会长的工作,让他仍统领白旗会。
宋兰奎重新当总会长后,和我们一起打日本鬼子,灭汉奸,黑旗会和白旗会,在抗战中也团结起来了,许多会员放下了大刀片,拿起钢枪加入了我抗日队伍。
在统战中,我们坚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共同对敌,但对那些一再争取不过来的铁杆汉奸,就要坚决打击。我们就是按照这条原则,除掉了李家庄伪警察分局局长张英杰的。
张英杰绰号张三,庄坞区高尧村人,早在二十年代就是匪首。一九三八年春,他亲自把日寇引入临沂城内。一九三九年五月,日寇委任他为李家庄伪警察分局的局长,他在华埠、株柏、尚庄等村安设据点,破坏抗日,我们曾多次劝他戴罪立功,他始终置之不理,继续破坏我基层党组织,残杀抗日群众,实属怙恶不悛,不杀不平民愤。
一九四二年四月的一天,张三为庆贺自己新认了个干爷,大摆宴席。我得知这一情报后,带领九名武工队员,于当夜九点钟涉过沂河,来到张三的麻湾村,化装后进入他的住所。当时,群匪正在狂喝暴饮,唯张三退席回到室内,躺在床上抽大烟,我刚迈进门,张三持枪喝问:“谁?!”我不慌不忙,用土匪的黑话答道:“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指自己人),张叔你好?”张三收起枪又问:“谁的人,有事吗?”
我说:“河西杨师爷(杨廷芸)派我们来告诉张叔,明天上午去喝酒。”张三放心了,高兴地说:“好好,快屋里坐!”
进屋后,我们几个人就把他捆起来,悄悄地带走了,张三被我们镇压后,群匪失首,四散而去。
通过正确、全面贯彻党的统战政策,临、郯、苍三县交界处和沂河两岸,抗日形势大大好转。抗日政权、抗日武裝迅速建立,群众情绪空前高涨,敌人胆战心惊。那些对抗日不大热情的上层人物,也深受震惊,纷纷转变态度。尚庄乡伪乡长周克盛,不但认真执行我们的约法三章,还经常暗中救济我抗战家属。大埠区伪乡长王广武,还托人主动送子弹给我们,说是为抗日出点力。伪县长杨松峰,则惶惶不可终日,最后竟挂印逃走。
为让统战之花开得更加绚丽,我初步回顾了已往的工作,供同志们特别是做统战工作的同志们参考。今后,我将拿出当年的革命精神,搞好现在的统战工作,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进行“四化”建设,为早一天完成台湾归回祖国的统一大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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